看别人的故事，感悟自己的人生。
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，我无端伤悲，但又抑制不了笑意：我为葬礼伤悲；我为直播窃笑。
我追踪了三年的一名网络主播，把自己的手机放在口袋里进行着直播，屏幕一片黑暗，但观众热度很高，直播间里没有低于三百人。
这几天以来，他一直在进行着同一题材的直播，每场人数都逼近千人。
千人在围观什么？直播屏幕刷出来的评论多有“此时，有一对新人喜结良缘”；事实上，三四百人、近千人的手机屏幕的另一个终端，正在进行一场葬礼——一个人走完了自己的一生。那句话，不过是他直播间里，常见的、恶意的调侃之一。
我不认为这名叫做“奥巴牛”的网络主播在玩一场“剧本”：不认为他为了流量和金钱，在进行一场虚构的网络狂欢——我百分百肯定这一点。
再退一步讲，没有人会把自己父亲之死，作为一场刻意为之的网络直播，用来吸引观众的打赏。
三年以来，我一路跟随这名主播，可以肯定：他不算一个特别有心机的人，他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底层小人物。他父亲走完了人生之路，他个人选择是：用直播来填补“为父送行”的时间空窗。
或者说，他自己在直播期间，反复为自己提到两点辩解：第一、斯人已逝，他孤苦伶仃，一个人还要面对以后的生活。这个时候直播，赚到一分钱是一分钱：可以告慰其父的在天之灵，也可以改善自己在尘世间的生活。如果不直播，谁也不会在金钱上帮助他。第二、“总有小黑粉儿说，我这是剧本；我开播，就要证明——这不是剧本儿！”
“奥巴牛”其人
简介一下这位主播吧。
“奥巴牛”出生于年，现年46岁，出生在八六版《西游记》的外景地——河南嵖岈山风景区附近。
从外貌上来看，他两腮瘦削，在某些时候，会让人把他和“经济困窘”联系起来——当然，他始终不承认这一点。
46岁的“奥巴牛”头发花白，满脸都是层层叠叠的皱纹；所以，经常有一些网友在直播间里恶意调侃他——和他爸是兄弟。
“奥巴牛”的爸爸现年81岁——就是他，在最近两周内完成了尘世历险。这一点，下文再说。
“奥巴牛”还有一名大哥，但一直都在外省打工，从来没有出现在镜头里。通过直播，可以肯定一点：他的大哥儿女双全，但家道不算足够殷实（在外省有房贷），家庭也不算和睦。
他大哥的妻子曾经以“画外音”的形式，出现在直播间里。她说，她和她大哥名义上是一家人，但实际上就是“各过各的。”
至于“奥巴牛”本人，年左右，他有过一场短暂的婚姻：妻子再嫁邻村，留下一名儿子，现年已经二十多岁。
既因为少不更事，也因为原生家庭的影响问题，他的儿子现在正在某处高墙内。这一点，也放在以后再说。
年年底，一场公共卫生事件让所有人开始了“闭门即深山”的幽居日子。
我作为一名素来反感网络直播的小学数学教师，第一次接触到了网络直播。慢慢地，我对网络直播的认识发生了反转，竟然从反感到喜欢：对一名成年人来说，只要具备一定的分辨力和自制力，通过网络直播，去观看另一个人正在消耗掉的时间（当然，我也正在消耗时间），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，总觉得自己在以一种上帝视角窥看另一个人的生活。
某种程度上，网络直播就是以往的电视机中的节目。相较于电视节目，直播形式和内容即便经过了设计（我很少看网络大咖的直播，因为在网络小咖的直播间里，观众参与性更强），也要比电视里的内容真实不少。同时，你也具备自己的辨别力，不至于一味盲从，可以从中找到批判的点位。
初次接触到网络直播，我就认识了这么一个人。
当时，他还不叫“奥巴牛”，而是利用自以为酷似的外貌，讨巧地取了一个现代的、大洋彼岸的风云人物的名字，打了一个擦边球，在浙江东阳横店影视基地徘徊，要圆自己的影视梦。
不要小看“横店”，如果你在意A股的话，你就会发现，这个地方堪称小小HOOLLYWOOD——盛产影视作品，同时也带动了一个庞大的、你永远不可能企及的金融帝国。
许多人在这里寻梦，终究不过是梦幻一场。他们形同于当年的深圳“三和大神”（一直都存在，从来没消失），只是这个花花世界的一个点缀。他们什么都不具备，在现实里，他们的原生家庭多有问题，都是金字塔的最底层。他们既单纯又狡黠，是横店的一粒微尘，总希望“他日若遂凌云志，敢笑明星不丈夫”。
他们的“自以为”，在我们看来，异常可笑，如同镜花水月。伴随着时间流逝，年岁渐长，他们终将凄凄惨惨戚戚。他们走过之后，尘世不会留下任何痕迹。
可是，换一个角度，我们每个普通人，在一定程度上，又何尝不是如此呢？
“奥巴牛”的话不能全信。
在“奥巴牛”自己的描述和网络一些“某某百科”、“某某周刊”、“某某卫视”，以及某某知名媒体的采访中（他自己经常沉醉在这样的“成名”氛围中；事实上，这已经是“过眼云烟，对他的生活毫无影响”），他的基本经历轮廓是：年轻时代的他，曾经有过一段辉煌的过往，一度封神，资产高达数百个w（注意：上个世纪的数百个w，几乎相当于今天的过亿资产。可以推测：有“吹牛”的成分）。但因为沉迷于赌博，终于千金散尽，不得不来到横店漂泊；然后，再到处漂泊。
这是一个可以走上纸面的故事，他也沉醉于其中并坚信不疑，总是说起当年：“我曾经一夜输掉几十个w！换成你们，你们还神经失常呢！”
但在我看来，这个故事偏离事件的原始真相太远太远。顶多，只能说：赌博或许真有其事，但远没有这般夸张。
或许，他当年的确做过生意，的确有过可能的中等生活。这一点，从他的家当里还能找出一些遗迹——他会翻出一些看起来不够高档，但的确全新的内衣、内裤、牛仔短裤，对着镜头介绍——这是自己当年卖衣服时余下的存货，堆满了一个房间。他说，这些衣服已经存了好几年了，改天，他要找个农村集市，便宜处理掉这些存货。当然，他始终没有处理掉这些衣服，只是说说而已。
在我追踪主播的三年里，根据“奥巴牛”直播时的各种叙述，我还原出来的真实是这样的——
“奥巴牛”小的时候当然不是一个“省油的灯”，不是学习的材料，反倒是“玩耍”的经历让他意难忘。
某一次直播，他用镜头指向一条大路，讲了自己的一个过往。
他说，沧海桑田，现在的这条大路，在他小的时候还是一条大河。有时候为了绕道，他会趟过这条大河。偶尔，在上学、放学路上，他还会跳到这条河里游个泳。
一次，路过雨后的大河，四下无人，他竟然在里面看到一只脸盆大小的甲鱼。这让他喜不自胜，立刻扑到水里，把它捉上了岸。
拿回家之后，他和他父亲把这只甲鱼卖给了一名慕名而来的神秘人，拿到了三四百元现金。
这不是一个小数目，那可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，这些钱绝对是一笔横财。
拿到现金之后，他的父亲奖励了他什么东西，我给忘了。反正，几十年过去，他还记得这件事。
在“奥巴牛”的口述里，他是一个孤儿——十四岁的时候就离家出走，在外面靠乞讨生活（他一方面觉得这是一种“见过世面”的荣耀；另一方面又会觉得自己很可怜）；成年之后才回到家中，娶妻生子，再妻离子散。
他的母亲哪里去了？按照他的叙述，加上事件推算，可以拼凑出这种真实：他的父亲老实巴交，但又脾气倔强（他自己经常提起）。他父亲娶妻时，已经三十岁左右——那个年代，这样的娶妻时间，不算晚，但也绝对不早。
在“奥巴牛”的口中，他的父亲具有双重人格：在外面憨厚、朴实、木讷，但在家里却极其暴戾——总是拿自己妻子出气，下手还堪称“死命”。
终于，在某一次殴打之后，他的妻子再也不见了踪影，下落不明。
当然，这仍旧是“罗生门”，在他父亲口中，事实是另一番样子。
年底，“奥巴牛”的父亲生了一场病，在医院住院治疗一个多月，花去了不少钱。
俗话说，“久病床前无孝子”，回家之后，“奥巴牛”一度对自己父亲开启了“算账”模式：直言自己父亲窝窝囊囊一辈子，还把自己母亲“打”跑了，让自己从小就是孤儿，留下了心理阴影。
当时，他的父亲虚弱地躺在床上，嗫嚅地反驳：自己没有“打”跑妻子，他的妻子本来就是一名精神不太正常的女性；但“奥巴牛”不认可这一点，他愤愤地、激烈地说：“是你把她打成那样的！你不打她，她不会精神不正常，也不会跑！你让我没了母爱，我什么心情？！”
“奥巴牛”娶过老婆，生下了儿子。不管出于什么原因，他的妻子早早和他离了婚（这应该是一个正确的选择：女性，也只有一生，没必要跟着一名陌生的男子，走完看不到希望的人生），嫁到了邻村。
在“奥巴牛”的叙述中，自己因为赌博输掉了百万资产，也变卖了一部分宅基地；他又不喜欢务农，觉得那是“没本事的人”才会去做的生意，因此就把家里的田产，以“零费用”的形式给了某个村民耕种，自己到处“奔生活”。
免费耕种“奥巴牛”田地的乡民，虽然口头上说，他们可以随意取用田地上的产出，但“奥巴牛”一家却秉承着“清白”的训诫，自己在荒凉的庭院里栽种农作物，而不去自己的田地上取用。
总之，他不喜欢付出体力劳动，这的确不假。
可你若说他“不体谅农民”，也不公允。在年的炎夏，他的一个自媒体账号已经达到数万粉丝，当他拿着手机拍摄烈日下的农田时，提到了一件事情，并愤愤不平：村里的水井花了大价钱，但在需要用水的时候，流不出一滴。
他的这个直播行为，给自己招来了麻烦：原本的自媒体账号再也无法使用，不得不从头开始。这，很让他沮丧了一段时间。
年底，“奥巴牛”医院，“奥巴牛”的儿子为了看望爷爷，出现在直播镜头里。三言两语之后，能看出，这个孩子似乎有当年奥巴牛的影子——并不着调。
他的儿子面对网友让他“娶妻，给妻子一个好生活”的调侃，半认真地给出了这样的答案：“女朋友有手有脚，为什么要用我的钱？她要自己养活自己！”这样的婚恋观，可以合理推测：要么找不到媳妇，要么也会走他爸的婚姻老路。
在以后一两年的直播中，“奥巴牛”勾勒了他儿子的人生轨迹：学业没有结果，远去其它省份打工，竟然加入了一个“依靠电话，欺骗别人”的公司。后来，这个公司的BOSS说，因为业务扩展，人员要全部去“面北”发展；他的儿子幸好没有去。但是，留下来的这些几百号成员受到了“叔叔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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